第36章 天命难违
进四阿哥府已经有一百多天了,弘历似乎对净身师家里的事情很感兴趣,总是让绵奕讲给他听。
绵奕近来仿佛总是感觉到自己可能又说错话了:“四阿哥,奴婢是胡言『乱』语的,您不要放在心上!”
弘历说:“我没有生你的气,不过你倒是提醒了我,这里也该有些人把守才好些。”
又是护送四阿哥回去的傍晚,终于到了古香斋。绵奕在门口给弘历行礼,准备回晴华轩去。弘历说:“你进来一下,我有事要嘱咐你!”
绵奕跟着古香斋的嬷嬷进了堂屋,这里和之前又不一样了,细雕花桌子,覆着蓝光绸缎的椅子,还有一座一人多高的石英钟。
赵嬷嬷从四阿哥书房捧出一个食盒子。赵嬷嬷说:“四阿哥说了,这个是赏给你的。”绵奕已经喜不自禁。
到底已立了秋,白天虽还是溽暑蒸人,早晚已大有秋意,宵来风『露』,最欺痛骨,胤禛感受了风寒,咳嗽大作,几乎通宵不得安枕。任何润肺的方子都不管用,气得胤禛直骂御医“窝囊废”。
有句话:“皇上这场外感,是雪上加霜,大凶!”传遍了禁苑深宫。据传这句话是御医所说,那一位御医却不知道,也没有人敢去打听,更不敢公
然谈论,只是背着人交头接耳地私议着。
于是,又有许多见神见怪,离奇古怪的新闻传出来了。太监、宫女的胆子最小,禁忌最多,最相信成精作怪的那些说法,何处天花板上有狐狸,
何处阶沿石下有蛇,无不敬鬼神而远之,尊之为“殿神”——殿神最好不要遇上,免得冲犯了得祸,所以进入不常到的宫殿之先,必须提出“警告”,
不是大声咳嗽,便是高喊一声:“开殿!”而这几天,不知怎么,这个也说撞见了殿神,那个也说某处殿神出现。不过,诸神毕现,并非好事,他们说那
些话时,很明白地表现了一种“时衰鬼弄人”的感想。
甚至有个老太监,还说看见了“嘉庆爷”!
“那一天晚上,该我‘坐更’,天儿凉快,我正『迷』『迷』糊糊地打盹。”那老太监在新闻“发源地”的御茶房,告诉他的同事,‘忽然之间,觉得有人踢
我,睁眼一看,我的妈,把我魂都吓掉了,你们猜,我遇见的是谁?”
“别猜了!有话快说,有屁快放!”谦妃宫里的一个小太监,把放在地上的一铜铫子热水,拎了起来,“我们那位主子,还等着我这一铫子水洗脸哪。”
“你急什么?说出来吓你一跳,是嘉庆爷!”
“啊!”大家齐声惊呼,并有人急急问道:“你怎么样呢?”
“我还能怎么样呢?慌忙跪倒。嘉庆爷问我:‘大阿哥住在那儿?’我说:
‘大阿哥住在皇后寝宫后面的那一排平房。’嘉庆爷就说:‘那我可不便去了。’说完了,朝烟波致爽东暖阁发了一会儿愣,背着手,叹着气走了。走
到院子里,也不知怎么一晃,人影皆无。这时我才想起来,呀,嘉庆爷殡天四十年了,怎么今儿叫我见着了驾呢?莫非是我作梦?别忙,待我自己试一
试。我就伸个指头到嘴里一咬??。”
他的话犹未完,便有人抢着问道:“到底是梦不是?”
“你看!”他伸出左手一个食指来,上面咬啮之痕犹在,证明他当时不是作梦。
“呸!”谦妃宫里的小太监毫不容情地说,“我看哪,嘉庆爷看你当年当差谨慎,快要传你回去伺候了。”
这句刻薄话,把人逗笑了。但那只是有限几个人,绝大多数的太监,相信了这个在避暑山庄待了四十几年的老太监的话,同时在琢磨着四十一年
前暴崩在这里的“嘉庆爷”,魂灵突然出现的缘故。
这要凭各人的“鬼聪明”去解释那些“鬼话”。死了四十年的鬼魂,突然出现,而且望着胤禛的住处,摇头叹息,这表示将要发生怎样的不幸?就
是不聪明的人,也能猜想得到。
还有件事,是连脑筋不甚糊涂的人,也觉得不祥的。这些日子里,皇帝每每在不知不觉中讲些“断头话”,看来会成语谶。
此外,胤禛在最近还特别眷恋皇后,不是把她请到东暖阁来闲谈,便是自己挣扎着到皇后那里来盘桓一个下午。皇后寝宫右侧,是一座水榭,曲槛回廊,后临广池,池中种满了荷花,正值盛开,胤禛每一来,总喜欢在那里凭栏而坐,观玩着摇曳生姿的红白荷花,与皇后谈着往事。
往事十年,在胤禛真是不堪回首!即位之初,正是弱冠之年,身体极甚壮硕,那会想到有今日这样的衰颓?自己想想,这十年中,内外交迫,应付糜烂的大局,心力交瘁,诚然是致疾之由,但纵情声『色』,任『性』而为,自己不知爱惜,真是追悔莫及。
当然,这份悔意,他是决不肯说出来的。而眷恋皇后却正是忏悔的表示。不过皇后忠厚老实,看不出他的意思。
胤禛虚弱得厉害,多说话觉得累。但是,他总觉得有着说不尽的话,要告诉皇后,他自己也已明白,这时不多说几句,便再无机会可说了。
为了不愿惹得皇后伤心,他避免用那种郑重嘱咐后事语气,有许多极要紧的话,都是在想到那里,说到那里的闲谈方式中透『露』的。好在皇后极信
服胤禛,他的每一句话,她都紧记在心里,胤禛不愁她会把那些要紧的话忽略过去。
有一次谈起大臣的人品,胤禛提到先朝的理学名臣,把康熙朝汤斌、张伯行的行谊,告诉了皇后,这两个人是河南人,于是又谈到此刻在河北办
团练、讲理学的李棠阶,胤禛说他是品学端方,堪托重任的真道学。也谈到驻防河南的蒙古旗人倭仁,曾经当过果亲王的师傅,此刻在做奉天府尹,也是
个老成端谨的醇儒。
皇后把李棠阶和倭仁这两个名字,在心里记住了。有一次谈到隆科多,皇后把她从熹贵妃和宫里对隆科多的怨言,很婉转地告诉了胤禛,意思是希望胤禛裁抑隆科多的权力。
“我也知道有很多人对隆科多不满。”胤禛极平静地说,“什么叫‘任劳任怨’?这就是任怨!如果不是他事事替我挡在前面,我的麻烦可多呢!”
“我也知道他替皇上分了许多劳。可是??,”皇后正『色』说道,“凡事也不能不讲体制,我看他,是有点儿桀骜不驯。”
“那也不可一概而论。譬如说,对你,”胤禛停了一下又说,“我知道他是挺尊敬你的。你可以放心。”
“我不是什么不放心!”皇后急忙辩白,“有皇上在,我还有什么不放心的?”
胤禛报以苦笑,有句没有说出来的话:若是我不在了呢?皇后默喻其意,深悔失言。原可以深入地谈一谈胤禛身后的大政,至少对于恭王的出处,
不妨探一探胤禛的口气,经此小小的顿挫,机会失去了,而且以后再没有这样的机会。
第二天,七月十二是皇后的生日。事先,皇后以时世不好为理由,一再向胤禛要求,蠲免了应有礼节,但胤禛也很坚决,说这是她逃难在外的第
一个生日,一定要热闹一下,留作纪念。胤禛喜欢热闹是真的,如果有方法
可以让他开心,她决不会反对,所以她终于还是顺从了胤禛的意思。那一天一早,王公大臣身穿蟒袍补褂,到皇后寝宫门外,恭祝千秋。
在圆明园的少数福晋命『妇』,则按品大妆,进宫向皇后朝贺。中午在澹泊敬诚殿赐宴开戏,胤禛亲临向皇后致贺,兴致和精神都似乎很好。
戏是胤禛亲自点的,都是些劝善惩『淫』,因果报应的故事,最为皇后所喜爱。但刚看完一出,胤禛说“吵得慌,坐不住”,随即起驾回宫了。
这就象六月初九胤禛万寿那一天的情形,花团锦簇的一席盛会,只因为他一个人的不豫而黯然失『色』了。为了维持体制,皇后不能不很镇静地坐在
那里,而心里却是七上八下,异常不安,胤禛最喜听戏,入座以后,不耐久坐,这在她记忆中还是第一次。
胤禛反常了!只怕他的病会有剧变。于是,敬事房首领太监陈胜文,奉了懿旨去打听消息。他到东暖阁时,
御医正在请脉——从六月初九以来,徐大业和李德立,不分昼夜,轮班照料,所以一传就到。陈胜文不敢进屋,只在窗外张望着。胤禛躺在床上,身上盖
一条黄罗团龙夹被,平平地,下似无物。
床前跪着诊脉的李德立,不远之处站着御前大臣隆科多和允禧,屋子里除了胤禛喘气的声音以外,静得连根针掉在地上都听得见。终于李德立磕了
个头,照例说一句:“皇上万安!”
胤禛闭上了眼睛,是厌闻这句话的神气。李德立退了出来,隆科多在后面跟着,一离开胤禛的视线,他们的脸『色』
都阴沉得可怕,两个人都似没有看见陈胜文,一直向外走去,走到侧面太监休息的屋子去开『药』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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