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七章 地主挑拨

 “吼晤。≧＞  ≥ ．当然晓得些。”熊老七支支吾吾地说，“我想听听你对这事的看法。”


 “个妇道人家对国家大事还能有什么看法，官府怎么说就怎么办呗。”熊大娘敷衍其事地说。


 “官府？哼！”熊老七冷笑了声。


 “是呀，听说朱县长都出了告示啦。”熊大娘认真地说道。


 这句话倒把熊老七给将了军。他也曾考虑到委实高明，他们不以自己的名义号施令推行减租减息，而是：抬出了国民党老县长朱爱周的侄子朱明远来，以赣榆民主县政府的名义布了减租减息的告。这样不但落了个名正言顺，无法给他们扣上破坏统抗战的大帽子。


 “他大婶今天请你来是想谈谈那笔账的事。”熊老七的话开始转入正题了。他瞥了狗腿子张小二眼，慢悠悠地说道，“二子，你查查，他大婶那笔债什么时候到期？”


 张小二应了声，从口袋里掏出个记事簿来。他把熊家的债务作了个摘要带在身边，以备熊老七的随时咨询。这时他翻到熊家的项下，看了眼，回答说：“回七爷的话，她家的债再过个半月就到期了。”


 “晤。”熊老七漫应了声，转过脸来看着熊大娘问道，“他大婶，你手头上怎么样呀？也许挺紧的吧？”


 “七爷，”熊大娘勉强地称呼了声，平静地说，“小户人家又是孤儿寡妇的，哪年哪月能挣得个宽裕？俺娘儿俩倒是时刻把这笔债记在心上的，嘴里不吃肚子里扒，也还攒了点钱，再操持操持，也许能凑合着还个大半。”


 “啊。”熊老七颇有些失望了，想不到这倔强的娘儿俩苦熬硬撑地还攒了点钱，倒是个有见识的妇人。这使他这第步棋有落空的危险了，沉吟了下，慢吞吞地接着说，“其实也用不着这么急嘛，我只不过是随便问问罢了。咱两家三代都是主客关系，事情总还容易通融。”


 “多谢七爷的好意，债总是要还的。今年麦收年成好，也许缓过口气来。”


 熊大娘提到麦收，熊老七的心就急剧地抽搐了下。他蓦然省悟到也许就是由于减租减息的额外收益，才使这个穷鬼还起帐的，路军在这个问题上大大地争取到了民众，包括那些还持有某种程度的正统观念的人们，路军这手真是厉害得很哪。


 熊老七站起来，反剪双手，来回踱了几步，突然站定，冲着熊大娘，以种猝不及防、无可置辩的口气道：“嘿嘿，”熊老七冷笑了两声，带有点教训味道地说，“他大婶，这国家大事可不比咱百姓持家过日子，复杂得很呀。”


 “这个……”


 熊老七向前了两步，摆出副体己的样子，“过去和国民政府是死对头，打了十来年仗。鬼子开进了国，蒋委员长不记旧仇，宽恕了他们，还答应跟他们合作抗日。可是太不讲信义了，表面上服从国民政府的管辖，背地里照旧干他们那套。你看，才来赣榆几天，就捣鼓起什么减租减息来了。”


 “屁！什么鬼减租减息。”张小二在边帮腔了，“杀人偿命，借债还钱，自古就有明训。净挑唆别人干这种昧良心的事，别人的肉还能长到自己身上。”


 “真是呀。别人的肉是长不到自己身上的。”熊老七很满意狗腿子这适时的帮腔，转了个圈子，又坐回到椅子上，右腿架着左腿。


 “这完全是在挑拨我们之间的关系吗！”张小二拍马屁道。


 熊老七接着说道：“不错！主佃对半分租，七分银子三分利，这些都是千年万载的老规矩。却偏偏要破坏这些老规矩，这会招惹得天怒人怨的。”


 “是呀！也太自不量力了，他们没睁开眼瞧瞧，眼下赣榆及四边地区是谁家的天下？四圈都是日本人的军队，如果把我们这些大地主都给逼上梁山了，都投向了日本人，路军能站得住脚吗？那个所谓的民主县长朱明远也少不得块跟着走人。”张小二又在拍马屁。


 熊大娘默默地听着，原有的些顾虑不禁翻腾起来了。于是在心里说道：“俺们自从跟罗荣桓、朱瑞、陈光、陈士榘、肖华他们接触以来，从心底里拥护路军；他们打鬼子是硬汉，干庄稼活是好手，说话行动都跟穷苦爷们息息相通。”


 熊老七看着熊大娘不说话，心洋洋得意。


 熊大娘又想道：“可是，俺们又总是为他们担心，他们做事的确太硬了些，只管为穷苦爷们打算，丝毫不顾自身的利害。个‘外来户’根子没扎牢，翅膀没长硬，若是过分得罪了这些地头蛇，能不能对付得了呢？会不会吃亏呢？现又通过熊老七这么说，原来的顾虑就更加重了。”


 熊老七似乎觉察出了熊大娘的心思，又慢条斯理地说道；“其实，我并不反对路军，他们打鬼子有种，说话和气，买卖公平，当兵的也挺守规矩，就是有些事情做得太不近情理了。眼下国难当头，应该同心协力打鬼子，干吗要挑拨乡亲们不和睦呢？真是太不应当了！”


 熊大娘这时已经无心再听熊老七这些虚言假语了，她为路军的困难处境深深地焦虑着，无风不起浪，熊老七这些话恐伯不是没有来由的。他跟那些鬼子汉奸和财东们素有来往，清楚他们的动向，说不定那些该死的家伙正在思谋着暗算路军哩。


 “我看方倒是出息得表人材啦。”熊老七忽然冒出了这么句。


 “椤头椤脑的，还不是只有给人打工的料！”


 “话可不能这么说。”熊老七摇摇头，摆出副正经的样子，“当兵打仗要的就是股子楞劲呀。”


 熊大娘不由得怔，略略扬起了眉毛。


 熊老七却又不急于接着说下去，不慌不忙地按上袋烟，咕噜咕噜地吸了阵，边晃熄火纸媒子，边道：“我看方跟路军靠得很热乎，他们很喜欢他吧？”


 大娘注视着熊老七，没有明确地表示什么。


 “他大婶，”熊老七眼里闪动着阴险和神秘的光采，盯着熊大娘，狡猾地问道，“你说为什么要急着减租减息？”


 熊大娘依然沉默着没有作声，可是她却敏感到熊老七马上就要提出个严重的问题来了。


 熊老七稳稳当当地坐着，摆出副老于世故的姿态，胸有成竹地说：“路军这些外来户，跟咱们赣榆人非同姓同宗，二不沾亲带故，干吗这样巴结大伙？他们明明知道自己在滨海站不住脚，趁着这个麦收来个减租减息，给大伙点甜头吃，然后就动年青人当兵，拉回山西打游击。”


 “七爷见解高见，高明。”张小二连连点头，“真是针见血，说到路军的心眼里去了。”


 熊老七眨了眨眼，又装出副失悔的样子说：“其实，这都是些是非话，若是让路军知道了，又会说俺们背后搬弄是非，破坏抗战统战线呐！说不定还会找我的麻烦。好在这里没有外人，不至于张扬出去。这年头做人难呀，是非只为多开口，烦恼皆因强出头，说话行事倒是不可不谨慎小心哪。”


 熊大娘依然沉默着，斑白的头却慢慢垂下来了。


 “好男儿志在四方。”熊老七推面前的水烟袋，奋然地站起身来，语调激奋昂扬地说，“象方这班年青人应当出去闯荡下，年青有为，前程无量呀，定胜过咱们这些死守田园的老朽。”


 “是个好小伙子！可是……”张小二顾装成虑重重的样子。


 “咱们大树熊家祖祖辈辈还没出过个有名气的军界人物哩，就让方他们给开开道吧。”熊老七说到这里，瞥了熊大娘眼，又换成怜悯的口气说，“只是把你，个人闪得孤零零地，免不了更清苦些。”


 狗腿子张小二看风驶船，接上来又说：“年青人闯荡四方，挣个好前程，来为祖先增光，二来给后代降福，邻居和本家也跟着沾光托福，倒是个大好事。不过，在这兵荒马乱的年头，干这行得拿命换呀。方兄弟单枝独根的，怕是不太相宜吧？”


 熊老七敲敲额角，含着歉疚的微笑说：“二子说得也是。到底不是亲生父母，思量事情总不是那么周到。不孝有三，无后为大，这倒也是件大事。咳！真是忠孝难全呀。”


 熊大娘心情紊乱，不愿再听主仆这搭唱了，就问熊老七说：“您还有什么事吗？”


 “嗯——”熊老七沉吟了下，虚假地笑笑说，“请你来闲谈的，想不到又东扯西拉了这么阵。其实我也没有什么别的意思，只是说当家立业要有个主见才好。俗话说得好，好狗护三家，何必自相残杀！那笔账也不必那么急，眼下我也不急等钱用。”


 熊大娘没再答理熊老七，顾自撩起竹帘走了出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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