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十五章 自欺欺人

 苍凛驾驭飞剑，直接将她送到了丹阁，这般动静，自然又一次在整个御剑门引起了轩然大波。上次苍凛拒绝朱冉人的事情热度刚刚下去，这才几个月，冰山师兄居然又一次载了丹阁的凤初小师妹。


 秦子安被绑架的事，宗门里也就只有掌门和华南风知道，所以对于苍凛带着人回来，便有了诸多揣测。大部分弟子都猜测，他们的冰山师兄会不会是真的对那个传说里其丑无比的小师妹动了心。


 “苍师兄，要不要进来喝，坐坐……”


 两人在院外落下，秦子安本想说，要不要进来喝杯茶，想到几天前那不甚愉快的经历，随即改口道。


 苍凛还是第一次收到这样的“邀请”，本能就要拒绝，可是想到他马上就要闭关，下次见到眼前之人不知道会是什么时候，也就点了点头答应了。


 两人在院中的石桌旁坐下，有侍童看到，还是奉了茶过来。灵茶与先前在竹楼喝到的自然没法儿比，不过气氛比之那时却好了不少。


 “这次元盛国之行，苍师兄可有收获？”


 有魔修在元盛国肆虐，早已经在宗门传开来，苍凛亲自前去的消息，早已经众所周知。秦子安听到的时候，多少还是为他担心了一下，毕竟能够设置血阵的，必定不是等闲之辈。


 “已被就地正法。”苍凛仍旧如同往常一样，言简意赅地道，想了想又补充道，“宗门内有两名金丹弟子遇害。”


 “我听闻昔年苍师兄独自去了魔域，一人诛杀无数魔修，可见对他们是深恶痛绝。”


 秦子安唇角勾起一抹笑来，温声慢慢地道，若是其他人，或许会嫌苍凛太过寡言少语，冰冷无趣，可她却能感觉到，苍师兄是很认真的在与她“聊天”。


 “我双亲，皆惨死于魔修之手。”


 苍凛抬眸看着她，毫不避讳地道，如今他已经能够心平气和地说起这件事。


 “逝者已矣，生者如斯。”


 秦子安有些意外，她没有想到，苍凛居然会将双亲之事告诉自己。显然，她不经意触到了苍凛不怎么美好的过去。


 “我之剑下，皆是该死之人。”


 苍凛定定地看着她，一字一字认真地道，他并不愿秦子安认为，自己是一个弑杀之人。尽管，死在他剑下的人确实不计其数。


 “我曾听闻——修者，当为天地立心，为生民立命，师兄应如是。”


 秦子安点头道，苍凛的身上有一种凛然却正直的杀气，绝非肆意残暴，不分好坏之人。就算他以后练成了断情诀，从此断情绝爱，除魔卫道这一点想必也不会改变。


 苍凛闻言，心中一震，若有所思，他所修乃是杀戮剑道，若失了本心，极易杀念成魔。他有时也会疑惑，修道自是为了长生，但这漫长的生命又有何意义？


 “苍师兄自是如此，可凤初修炼，却只为活得自在罢了。”


 秦子安自嘲一笑，面对苍凛，不自觉将心中的想法说了出来。可想要快活自在，又谈何容易？就算她不招惹别人，自有麻烦找上门。


 不过，她向来乐观，这样的情绪也只是一瞬，立刻便被抛到了九霄云外，重新升起昂扬斗志。


 苍凛见她如此，忍不住想，但愿终有一日，她能得偿所愿，过的快活自在。到了那时，不知这面具之下，会是什么样的表情。


 “南无弦心思难测，你当小心。”


 临走之前，想到那碍眼的紫色铃铛，苍凛又多交代了一句。


 “苍师兄放心，凤初明白。”


 秦子安当然不会自作多情的以为，只是口头上几句称呼，对方就真成了自己的大哥。虽然她也不明白，南无弦这又是发的哪门子神经。


 “如此便好。”


 苍凛得了她的“保证”，也不再多言，既然她让自己放心，自然不会再与南无弦有过多牵连。


 “苍师兄，慢走。”


 将人送到门口，看着他踏上飞剑远去，秦子安这才平静地回到院子里，仍旧坐在了石桌前，无意识地看着他用过的杯子发呆。


 良久之后，华南风回来，就看到秦子安对着桌子眼睛眨也不眨，也不知道在想什么。走到她身边坐下道：“师妹，这次你可要好好谢谢苍师弟，要不是他亲自请命——”


 秦子安手里的杯子一滑，差点儿掉下来，看向华南风，“不是掌门派他去救的我么？”


 华南风摇头道：“当初掌门还为难该让谁去，结果苍师弟正好回来，就同掌门开口说了……”


 想到掌门之前的态度，他的心里也有些不满，可到底是御剑门弟子，这话却不能说出来。


 秦子安心中冷笑，果然还是让她猜对了，如果不是苍师兄主动要求前来，掌门未必会派人来救她。也罢，本来她加入御剑门，也只是为着师父。


 有师父在，她便是御剑门弟子。若师父有一日离开，她自然也就不再是御剑门弟子。


 “说起来，苍师弟为人当真不错，本来他这次从元盛国回来，就打算闭关的。”


 华南风想到当日的谈话，再次感慨道，他以前只听说这位师弟冰冷不近人情，如今看来却是外冷内热，大家都误会了他。


 “苍师兄要闭关，是准备要破丹成婴了吧？”


 秦子安心中微动，他竟是特意前去救的自己么？随即又想到，换了其他人，或许他也会如此做。也许，纯粹是看南无弦不顺眼，想找机会再与他打一架？


 听闻他要闭关，又忍不住替他高兴，听说苍凛已经卡在金丹大圆满许久，如今终于到了突破的时候，实在是太好了。


 “是啊，等到出关之后，咱们御剑门又要多出一个元婴道君了。”


 华南风欣羡不已，他比苍师弟大了许多，如今才不过刚刚结丹。


 “师兄何必妄自菲薄，除了师父和几位长老，这御剑门最厉害的炼丹师不就是师兄么？”


 秦子安看他神色，便知他心中所想，笑着安慰道。


 “再说了，师兄不但炼丹厉害，赚灵石的本领更是一等一，不知道有多少女修想要与师兄结为道侣。”


 秦子安继续道，她这话可不是单纯的安慰华南风，说起来，师兄年纪不算大，长得也不错，性格温和，修为又高又能赚灵石，简直就是完美好男人。


 “行了，不用安慰我了，我知道，若论起来，整个师门最受欢迎的还是苍师弟。”


 华南风眼神温和清澈，并没有嫉妒之意，很是开心地笑道。虽然师妹所说未免言过其实，但这好听话从她口中说出来，让他一颗心实在是熨帖无比。


 “师兄和苍师兄是两种类型，不能比……”


 秦子安不以为然地道，有人爱冰山，可也有人喜欢暖阳。那个楚云烟，有事儿没事儿就到师兄面前晃一下，只可惜落花有意流水无情。


 不过，苍师兄这一次闭关，却不知要多久。都说从金丹到元婴是一个坎儿，大多数真人都是第二次才成功，还有些到死都无法突破。


 话又说回来，苍师兄跟那些人怎么能一样？他既然要闭关，那就是有了十足的把握，想必很快就能出关了。等他出关之后，就能自己坐拥一座峰，成为御剑门最核心的人物之一……


 “师妹，想什么呢？”


 华南风伸出手掌在她面前晃道，好端端的说着话，怎么就走神了？


 “没什么，就是想着怎么才能成功凝聚灵力网。”


 秦子安醒神，听他有此一问，当然不能说她在想苍师兄，总觉得这么说会让师兄误会，随便找了个理由搪塞道。


 “这个啊，也许你可以再试试，先打坐入定，不要一开始就炼丹……”


 华南风一听到丹道相关的话题，立刻将先前说的都忘了个一干二净，开始兴致勃勃地同秦子安讨论起来。


 “我觉得，师兄也可以试试，修为高了，对于灵力各方面的感悟也更强。”


 秦子安并不打算藏私，虽然这个法子是她想出来的，但如果师父和师兄都能学会，那自是再好不过。


 “这个就算了，我先前也试过，根本就看不到师妹你所说的什么六角形状，五行元素在我眼里，就是一个个光点。”


 这个问题华南风认真想过，或许是因为，师妹对木元素的亲和力非常高。他先前就发现了，师妹回来的时候，那棵七彩玲珑宝塔明显比平时精神了许多。


 不过，师妹对于草木的亲和力那是天生的，旁人强求不来。所以，这法子或许只有她才适用。


 反过来说，若是人人都能如秦子安那般“看到”木元素，按照她所说的方法，岂不是连修炼都容易了许多？这样是绝对不可能被天道所容的。


 “嗯，我再试试吧！”


 秦子安听他这么一解释，也就不再强求，就比如她自己，虽然天生就有草木亲和力，但若非遇到了花生，她甚至没有修炼的资格。除非是天道的宠儿，否则它绝对不会把所有的好处都给一个人。


 “你这倔强性子呀，真说不上好还是不好……”


 末了，华南风摸摸秦子安脑袋，又从储物戒里拿出一瓶补神玉髓交给她。


 若不是她这倔强不认输的性子，也不可能成功弄出灵力网，炼制出极品丹药。


 可也是因为这性子，才屡屡弄得一身伤回来……


 秦子安接过药瓶，这次没再说谢谢，而是将所有的谢意，都记在了心里。


 “以后做事不要老是那么拼命，你这小命可只有一条。”


 华南风絮絮叨叨，以前觉得师父就够不省心的了，偏偏遇到小师妹，也是个不省心的。


 “是，是，师兄说的是。”


 秦子安连连附和，生怕他再“啰嗦”下去。心中却有些苦涩，拼命，拼命，这命可不就是拼出来的么？


 若是不拼命，她早不知死多少回了。


 好不容易摆脱了师兄的“魔音穿脑”，秦子安赶紧回了青浦园，本来打算回房好好安静一会儿，却发现一家子人聚在一起，明显是在等着她回来。


 “丫头，你不是说和你师兄去阳城么？怎么和苍凛真人一起回来了？”


 李宽仁以大家长的身份，率先开口道。


 “姑娘，喝口茶，慢慢说。”


 绿萼倒了茶递给她，眼里有担忧，还有好奇。毕竟，秦子安和苍凛共乘飞剑回来的事，再一次在宗门里传的是如火如荼，让人想不知道都难。


 “事情是这样——”


 秦子安麻木地喝了口茶，有些囧，这几天她净是喝茶了。将这几天的事给几个人讲了一遍，也不去看他们什么反应，自顾自的捏了一块点心吃。短时间之内，她是不想再喝茶了。


 “那南无弦真不讲道理，居然要姑娘做什么抱狐狸侍女，亏他想得出。”


 绿萼气愤不已，心里却也明白，整个修真界就是如此，从来都是强者为尊，正道魔道的区别，无非是多了一块遮羞布。


 “这次若是换了旁人，南无弦定然不会这般轻易放手。只是，你与苍凛真人——”


 李宽仁一介散修，对于南无弦的“斑斑劣迹”自然比一般人清楚的多。想到门内那些传闻，只不知道是真是假。


 “姑娘，现在很多人都说苍师兄喜欢你，难道是真的？”


 绿萼越想越觉得可能，如果不是喜欢姑娘，问什么三番两次出手相救？


 秦子安笑看着她反问道：“那你说说，他喜欢我什么？是比紫蝶和朱冉冉漂亮，还是比她们修为高？到现在，他可是连我长什么样子都不知道！”


 更何况，每次见面，不是她倒霉的时候，就是她狼狈的时候，半点儿好形象也无……


 “话可不能这么说，说不定，说不定——”


 绿萼本还想分辨几句，却被秦子安问的是哑口无言，她总觉得这样的说法并不对，可又不知道该怎么反驳。


 “所以啊，那些都只是谣言，你们不用信。”


 秦子安最后做了总结，将苍凛驾驭流光飞剑，如同神祗般从天而降解救她的样子，从脑子里一点一点消除。


 李宽仁见她这样，欲言又止，最后还是什么也没说。到底是年轻啊，感情哪有这么简单，喜欢和不喜欢，又岂是这样就能判定？


 苍凛真人喜不喜欢秦子安他不知道，可看看这丫头，分明就是——就是不知道，她自己知不知道。还是知道了，却在自欺欺人。


 休养了一个月，伤全都好了，秦子安几乎是迫不及待地去了丹房，开始炼制丹药。这一个月里，师兄严禁她动用灵力，除了打坐看书之外，别的什么都不能做。


 不过，这一个月的打坐修炼，倒是让她对灵力有了进一步的掌控，那些木元素终于愿意配合，偶尔也能按照她的意愿排列。


 引出地火，放入材料，使用灵力融合灵液，秦子安如今是驾轻就熟，她现在已经能够将灵液融合的非常完美。


 然后，从指间导出灵力，慢慢凝聚成网状——


 透过神识观察，她不断调整着木元素的角度，一张细密的灵力网开始成型。


 “叮叮当——”


 就在她觉得快要成功的时候，腰间的紫色铃铛忽然晃动起来，秦子安一个分心，灵力网顿时碎裂开来。


 “凤初丫头，大哥让人给你送了礼物，保证你会喜欢。”南无弦的声音从铃铛中清晰传来，带着几分得意，不客气地邀功道，“这可是我好不容易找来的，不用太感动，叫声大哥来听听！”


 秦子安盯着不停晃动的铃铛，只想把它丢到火里烧掉。若非他威胁自己，如果敢不回应，就亲自来御剑门做客——


 可以想象，如果南无弦真的来了，掌门铁定装作什么都没有发生，还会把人奉为座上宾。与其让他来丹阁捣乱，秦子安还是决定他偶尔的“骚扰”。


 好在，这人也识相，每次都是简单几句，并不会没完没了的说个不停。


 “谢谢，大哥。”


 秦子安咬着牙道，这家伙也不知道是怎么回事，变着法儿的让她喊大哥，语气亲热的，好像真多了个妹妹似的。


 “嗷呜呜……”


 “哦，还有雪儿，它说想你了。”南无弦一本正经地替小狐狸解说道。


 “大哥，还有事么？”


 秦子安被他磨的没了脾气，“温柔”地问道，攥着铃铛的手劲儿却越来越大。


 “我妹夫还没出关么？等他出关了，估计我就打不过他了。到时候，你可不能让他欺负大哥。”


 南无弦厚颜道，他倒是很有自知之明，如今他能和苍凛打个平手，可等苍凛突破，到时候他就只有挨打的份儿了。


 “南无弦，你应该庆幸，他不是你妹夫。”秦子安怒级，被他气得也有些头脑发昏，忍无可忍撕破脸道，“如果苍师兄真是你妹夫，到时候我就让他打死你。”


 说完，直接将铃铛丢到了地火中。


 秦子安看着空空如也的掌心，心中苦笑，她之所以这么生气，无非是恼羞成怒——


 一个月来，她一再的说服自己，将那份心思锁了一层又一层，然后埋藏在心底最深处。


 可是，却因为南无弦三言两语的撩拨，将这份心思直白地摊在她面前，藏无可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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