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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8章 48


 48.爱与阎魔爱


 深沉的夜模糊了人的感官, 村民们举着火把赶路,自然没有注意到在他们前行中的某个瞬间,天上的月光大盛后恢复了常态。


 清彦用一层透明的月光织成的布, 罩在了这些人的眼前。


 而呆在了小庙里, 正分食着一块饭团的两人显然还没有意识到危险的逼近,女孩小口的吃着手中的食物, 当眼神落在了男孩身上时, 她那张没什么表情的小脸,会带出些许的笑意来。


 注意到这抹笑的男孩,会露出同样温柔的神色,他用着略带兴奋的语气说, 再有一年,他们就可以结束这躲躲藏藏的生活。


 对未来的畅想, 让两人的脸庞上绽放出了幸福的光彩, 他们以着亲密的姿态靠在一起,约定要永永远远的在一起。


 从远处“看见”了这一幕的清彦被脚下纠缠不清的藤蔓给绊了一下, 在即将摔到地上时,他抓住了从空中垂下的一条薄纱飘带, 重新找回了平衡。


 ——等一下, 这么小就互定终生了吗?


 清彦有着刹那的恍惚, 在远离了熟悉的环境后,过去很少能够注意到的不同之处浮出了水面。习惯了万屋那些朝气蓬勃的审神者们, 清彦几乎不会把他们和“英年早婚”联系到一起。


 可外面的世界并不一样。


 贵族们还好一些, 生活环境更为舒适,有着充足的食物获取足够的营养, 即使是生病了, 也可以请来医师或者阴阳师, 再加上这个群体本就对着长寿有着一定的追求……


 相比于平民而言的优渥条件,理所当然的延长着他们的生命。


 但平民就不一样了。


 他们就像是生长在贫瘠土地上的野草,辛勤的工作着一天又一天,却可能因为突然的一场大雨或是冰雹熬不过这一年。他们会早早的结婚生子,在清彦看来还应该是上学的年龄,就已经成为了某个孩子的父亲或是母亲。


 可他们自己,也只是个孩子罢了。


 清彦突然就想到了自己。


 如果他没有代替某个人成为十二生肖的“神明”,那等待着清彦的,也许就是递到眼前的一纸婚书——辉夜姬的流言,帮他这个从未正式出现在平安京的藤原家贵女扬了名,即使更多的人觉得这是月辉商行的炒作,他也间接地跟着拥有了不小的名气。


 况且他的姓氏,还是大名鼎鼎的藤原。


 有不少小家族的人眼馋着“藤原”的姓,即使迎娶回去的是个刚进门就吐血死掉的新娘,红事瞬间变白事也无法阻挠他们那一颗“上进”的心。


 清彦:幸好我“死”得早。


 他愿意长时间的女装,更多的是考虑到了名夜竹死前的爱意所传递过来的亲情——期盼着孩子健康长大的遗愿,清彦愿意帮她完成。


 但身体好了后就别想清彦再女装了,他受够了那些穿起来极为麻烦,左一层又一层,层层叠叠厚重得让人喘不过气的衣服。


 冬天他还能勉强接受,夏天穿那么多,他是脑子被驴踢了吗?


 怕冷和捂出痱子是可以共存的,忘周知。


 被这么一打岔,清彦抵达现场的时间明显晚于了愤慨的村民们,他们将面露惊恐的小情侣团团围住,火光映着他们的脸,宛如从地狱里刚爬出来的鬼怪,要把活生生的人撕成小块吞食干净。


 被男孩护在了身后的女孩面无表情,她这“冷静”的表现,让村民们更是坐实了她妖怪的身份,他们用着最为狠毒的言语骂着对方,将土地欠收这一口大锅扣在了女孩的头上。


 清彦安静的注视着这一幕。


 这种放在了未来惊世骇俗的场景——这话也不能说得过于绝对——在此时此刻的岛国来说属于平常。人命可贵,但在这些人的眼中,被划分到“妖怪”那一侧的女孩,怎么死都不足惜。


 他们要把六年前那没有完成的仪式补上,为了让山神不再暴怒,为了让今年能够安然的过冬,他们还要连带着女孩的父母一起,用这一家三口的生命,保佑着他们之后日子的安宁。


 身上带着伤的、脸上挂着十足老态的夫妻,去算年龄的话,也就是不到三十岁而已,可时光对他们分外残忍,饱经风霜的皮肤和粗糙的手掌脚掌,说他们有五十岁都不为过。


 他们的眼中满是哀求,想要重新回到“人”的那一边去,可村民哪里会如他们的愿,用脚踢用木棒砸,硬生生的给他们冠上了“妖怪”之名。


 女儿是妖怪,当父母的还能是人?


 多么无懈可击的逻辑,或者说,他们只是随意的找了个借口搪塞过去,反正这一家三口终究是要死的,那在这三人死之前给自己找好正当理由,日后和别人说起时,也能够骄傲的挺起胸膛。


 他们可是杀了妖怪的人!


 这对于一辈子都生活在小山村里,很少能够与外界接触的人来说,是能够说上数十年的谈资。


 ——这群人已经疯了。


 看着那一对对被疯狂填满的眼珠,清彦动了动手指,在村民们把铁锹挥向被绑起来的一家三口的后脑时,他用月光布上的幻影,替换了这三人的存在。


 被捆起来放在了一旁的夫妻被清彦这暗中施展的手段吓了个半死,他们把女儿藏在了身后,哆嗦着全身不敢发出一点声音,惊恐的看着那些村民对着空荡荡的地面又打又骂,还有不少人提着应该“沾了血”的铁锹,去更远一些的地方挖坑。


 那就是给这一家三口准备的埋骨之地。


 爱感受着从父母身上传来的暖意,眼睛一眨不眨的盯着那放开了她的手,抛弃了要永远守护她的誓言的竹马。


 在周围人的劝说下,还有这来自父亲的失望眼神的打击,这瞒下了其他人整整六年,每天都要趁着夜色来给爱送吃的仙太郎,心里到底是胆怯站了上风,他握着不知道谁塞进手里的锹,成了扬土之人。


 村民们抬着空气,为妖怪终于死去而开怀大笑;仙太郎看都不敢看坑里的尸体,朝着里面铲了两锹土后跪在了一旁干呕大哭。


 其他人似乎接受了仙太郎这懦弱的表现,体贴的接手了剩下的工作,用土将坑填满后,念叨着“山神大人一定要保佑我们”的话,拿着火把沿着原路回了家。


 爱能够听见村民口中对着自己的抱怨,都是因为她没有老老实实的去死,害得这些年的收成不好,差点就要活不下去——所以为了让你们活下去,我就应该去死吗?


 还有仙太郎……


 说好的要永远守护着我,说好要一起离开这里……结果就那么轻易的松开了手。那迟来的眼泪,到底是为了谁而落下?是为了我,还是为了你自己呢?


 在女孩那平静的表情之下,翻涌的是被黑暗浸染的情绪。


 单纯的人黑化,要说难是挺难的,但容易也是真的容易。


 近距离感受过刀剑暗堕的清彦,对这一幕极为熟悉,他用一缕月光缠在了女孩的手腕上,轻轻的拽动后,不出意外的收获了一张被他的容貌震惊得半天缓不过来的小脸。


 ——今天又是用盛世美颜惊呆他人的一天呢。


 “山神大人,是山神大人吗?”


 只听“扑通”两声,爱的父母跪在了清彦面前,他们不停的朝着清彦磕头,将自己能够活下来的功劳全部推到了山神的头上。


 清彦避开了来自他人的叩拜,这礼太大,他受不得,“沿着这条路下山。”


 他用扇子朝着月辉商行的木屋方向点了点,“到时候会有人告诉你们,接下来要怎么做。”


 “死而复生”的一家三口是不可能再次出现在山村里。


 只要他们敢露面,村民们就敢这把三只妖怪再打死一遍——反正都死了一次,而且打死的时候也没有很费劲,那打死第二次不成问题。


 “您、您是谁?”


 被父母拉着手离开的爱踉踉跄跄,扭过了头去看清彦,她不相信这人是山神,她在小庙里躲了六年,神明都没有现过身,怎么可能突然之间就跑出来。


 “嘘。”


 清彦露出一个如月般清浅却又高贵的笑容来,“你马上就知道了。”


 他的身形就像是被什么擦去了一般逐渐变淡,等到爱第三次回头时,刚才那还站着“山神大人”的树枝上空无一物。她只能带着满心的疑惑,被父母拽着去了神所指明的地点。


 .


 被陌生人当成了神明侍者,莫名其妙就被跪了半天的爱染和五虎退分外懵逼。


 爱染给五虎退使着眼色:这怎么回事,这该怎么办?


 五虎退则是往清彦的方向看:大人,清彦大人,您趁着我们睡着都去干什么了!


 “先给他们安排一个落脚的地方。”


 清彦的声音里是满满的愉悦,“你们有注意到那女孩的长相吗?”他带着点炫耀的语气说,“不觉得和我很像吗?”


 而且那副瘦瘦小小的样子,像极了小时候身体差到天天都在吐血的他自己。


 两位付丧神沉默不语,他们似乎是懂了为什么清彦会揽下这麻烦事的原因。爱染注意到了三人身上沾染不少了脏污的衣物,从柜子里面翻出了备用的款式,递到了他们手里。


 “去里面换一下。”


 他指指木屋的一角,走出去后还帮忙把门给关上。


 五虎退翻了一下车上放着的食物,拿出一袋需要泡水才能咽下去的面饼,准备等那三人出来后给他们。


 “清彦大人,他们是附近山村里的人吗?”爱染低声问着清彦,“那女孩看着不太对。”


 “是。”清彦干脆的点头,“昨晚你们两个睡下后,我没事出去逛了逛,发现一群人准备把这一家三口杀了献给山神。”


 “然后您就把他们救了下来吗?”爱染了然的点头。


 “因为那女孩要是死了的话,唔……”清彦想了想,拿不在此处的加州清光举例,“堪比我当场在清光面前死掉后造成的后果哟。”


 爱染目瞪口呆,他回忆着刚才看到的那营养不良的女孩,怎么都无法把她和清彦所说的内容联系到一起。


 五虎退也被这话给惊到,“我没有感受到那孩子的灵力啊……”他带着困惑开口,“感觉就是一个很普通的人。”


 “药研暗堕前你们有发现他的不对吗?”


 清彦信手拈来,用事实让他们闭嘴,“哪有人没事想着黑化的,兔子被逼急了才会咬人,仇恨与死亡混合出的绝望,能够激发出她真正的力量。”


 要是没有把人给救下来的话……


 清彦垂眸,那村子大概会不复存在。


 “我明白了。”


 爱染若有所思,“月辉商行有承包土地,用以种植作物售卖或是提供给自家的商铺,我之后会把他们安排到较远的地方,给他们一家三口提供着平和的生活环境,不让那女孩真正黑化,影响过大。”


 “对她的父母来说,这样的做法可以。”


 点点头同意了爱染的做法,清彦给五虎退说,让女孩在收拾好自己后过来找他,“我倒是有着其他的想法,就看那女孩愿不愿意答应了。”


 “是,清彦大人。”


 五虎退朝着清彦浅浅的一笑,提着装有面饼的袋子向着木屋走去。他对着那三人的态度是带有温柔的疏离,不过这样平和的态度,对于爱的父母来说,更像是神明身边的侍者下凡。


 就连给他们的面饼,都是白面做的,内里洁白,烤得喷香。


 几乎没有吃过这么精细食物的夫妻,对着五虎退的态度愈发的谦卑起来,他们捧着面饼,三人只占了木屋最角落的位置,珍惜的吃起来。


 食物带来的满足感抚慰了恐慌的内心,一家三口紧紧的靠在一起,感受到了久违的温情。


 把自己的亲生孩子献给山神,对这对夫妻来说是极大的打击,躲在山上小庙里的爱足有六年没有见过父母,和记忆中的相比,眼前的两张脸苍老了不少。


 虽然我是被你们交出去的……


 爱靠在了母亲的怀里,伸手攥住了那柔软的布料,可是在父母把她藏在了身后时,那潜在了心里的恨意突然就减弱了许多。


 等到他们吃饱喝足后,五虎退才走过来转述了清彦的话。被点了名的爱乖巧的站起,跟在了五虎退的身后,来到了清彦的面前。


 “……山神大人。”犹豫了一下,爱用了尊称。


 清彦摇着扇子的动作一顿,“我不是山神。”他没有兴趣在称呼的问题上浪费太多的时间,开门见山,“你想要复仇吗?”


 女孩明显是被清彦给问住了,她抬起了头,像是不明白这个问题的意义何在,“复仇?”她笨拙的重复着清彦的话语。


 “想要让那些献祭了你的人尝到同样的痛苦吗?”


 说话的时候带了些催眠的技巧,清彦的语气极轻,落在了爱的耳朵里,却让她的脑海中勾勒出了一副自己与村民位置倒换的画面来。


 她站在了坑边的位置,那些或疯狂或狠毒的村民们站在了坑里。


 一锹锹的土洒了下去,她用土盖住了那些刺耳的谩骂声,听着那些人的态度从高高在上,转成了伏低做小,只为让她把自己放出来,不要真的杀死他们。


 他们也不想的,他们也只是想要活下去而已……


 在找不到第二个能够保障未来七年土地保持丰收的方法前,向山神献祭女孩这事将永远得不到终结。


 “你想要复仇吗?”


 清彦将扇子合起,略微用了些力道点在了女孩的眉心,把她那涣散的思绪给拉回来,“你要是想的话,我们可以做一个简单的交换。”


 “你给我血,而我给你力量。”


 “拥有了力量的你,想怎么报仇都可以——对了,那个护着你的男孩,最后逃跑了对吧,你就不想报复他一下,让他尝尝被人抛弃的滋味吗?”


 不得不说,清彦说的这些是极大的诱惑。


 可爱在张了几次嘴后,摇了摇头,“为什么……”她的声音极低,问着清彦,更像是在问自己,“为什么会出现这样的事……”


 为什么会有这种理所当然剥夺了他人生命的事发生?


 在远离了死亡的恐惧后,爱不由得思考起了此前没有注意过的问题,村子每七年就要献出去一个女孩,那在她之前,还有不知道多少的女孩为了村庄的收成,付出了自己的性命。


 她们是乐意这样做的吗?


 爱掩在了长袖下的手握成了拳,她不由得想到,自己的父母,是不是也曾看着和六年前与她一般大的女孩被献给山神。


 她被献祭前的平和生活,是在上一个女孩的牺牲下才做到的;她一个复仇成功了,那曾经死去的女孩们,谁又要为她们报仇呢?


 “神明大人。”


 爱捂住了自己的心口,痛苦的摇着头,“您能告诉我为什么吗?”


 “为了活下去。”


 清彦的回答很是残酷,“为了让更多的人活下去。”


 “可是我也想要活下去啊。”


 女孩的眼眶里积蓄的泪水落了下来,沿着脸颊滴落,“我也不是,天生就是为了死,才来到这个世界上的……”


 “那你想要改变这一切吗?”


 眼前女孩那对于复仇的抗拒,让清彦提起了几分兴趣,他其实不介意女孩从他这里换取了力量后去杀了村民报仇,或者说,如果没有他的插手其中,死亡是那些村民的结局,没有什么差别。


 然而女孩似乎有着别的想法。


 “这应该怎么改变?”


 爱下意识的向清彦询问,“我不想死,我也不想其他人像我一样死……”她说不清楚自己心里到底在想着什么,但不再让这个世界上出现同样的悲剧,是她心里面最为清晰的念头。


 “很难哦。”


 清彦有些无奈的摇摇头,“首先,村民把女孩献祭给山神,是为了什么?”


 爱顺着清彦的问题去思考,“是……是为了让之后的土地丰收,大家不用饿着肚子也可以活下去。”


 “你瞧,他们为了不是大富大贵,只是活下去这简单的一个愿望而已。”


 耸了耸肩,清彦继续问下去,“那既想要没有人死去,又想要让大家像从前那样安心的活下去,这其中的代价谁来支付?”


 代价,什么代价?


 女孩的心里晃荡的是她听不懂的部分,小小的脑袋里面充满着大大的疑惑,可这份疑惑却又切实的冲击着她的心,那带来的触动,远比把伤害过她的人一个个杀死来得更为强烈。


 “想要改变这一切的话,会很辛苦的。”


 清彦没有给女孩具体的答复,让她自己做着选择,“走在这条路上,要付出比之前数倍甚至百倍的辛苦才够,你必须要一个人和无数人战斗,你要把他们一个个全部打倒,让他们改变根深蒂固的想法。”


 “我想要,这么做。”


 “我想要,改变这一切。”


 在这一刻,爱那小小的身躯似乎变得高大的了起来,她长久的注视着清彦,认真的点头,“我不想要再有女孩像我一样。”


 人死了,就什么都没有了,即使把伤害过自己的人用更加残忍的方式报复回去,可心里依旧是空落落的一块。


 清彦所说的那些含混不清的话,却让爱推开了门,走进了一个新的世界。


 “去找爱染,就是那个红头发的人,告诉他,你要去月辉商行。”


 给女孩指明了一条路,清彦重新靠在了软枕上,又恢复了咸鱼的模样,“多看多想,不过我可以提前告诉你之前那问题的答案。”


 “穷。”


 当每家每户都有了足够的钱,即使土地欠收也不用担心没有过冬的口粮时,他们又为什么要顶着同村人那仇恨的目光,去把好不容易养大的女孩献给山神?


 很多时候,那些愚昧的做法,细究深入都是些让人感到无可奈何的原因。


 “谢谢您。”


 爱朝着清彦弯下了腰,认真的鞠躬,“我需要付出什么?”


 她还没有忘记清彦不久前说过的话,“血……血的话,要怎么给您。”


 在这时,爱还不清楚那所谓的月辉商行是什么,商行背后又有着怎样的力量,她只是单纯的想要感谢对方,为清彦解答了她的困惑,还愿意给她一个去改变现状的机会。


 “你这么瘦,还是等成年以后再谈这事吧。”


 清彦招手,让五虎退把女孩带走。


 在旁边听完了全程的五虎退,在回去的途中和女孩轻声的说着话,“你选了一条极为困难的路。”


 “是吗。”


 爱面无表情,看上去极为平静,“我会好好的走下去的。”


 八年以后,将头发梳成利落的模样,穿搭也更像是男孩的爱从车上跳下,在众目睽睽之下将村民们要献祭给山神的女孩抢了下来。


 村民们把爱团团围住,质问她没有了这女孩的话,山神发怒,让他们的土地颗粒无收怎么办。


 “我是月辉商行的人。”


 将腰间挂着的木牌展示给村民看,爱不出意外的收获了满含敬畏的眼神,从她进入了月辉商行到现在的八年间,这家原本只是开在了镇上的商行,正努力的扩大着经营范围,要将那一轮弯月的标志,挂在有着人烟的任何地方。


 “从现在开始,你们再也不需要靠着献祭他人的生命来保证收成了。”


 爱的手拍在了车厢上那属于商行的标志上,“我以月辉的名义向你们保证。”


 她看了那么多无法挽回的事,愈发能够明白,献祭是一种走投无路只能这样的选的唯一方式。正如清彦大人说的那样,大部分的事情都可以用钱解决,她努力的踩着那么多人爬到了现在的位置,就是为了这一刻。


 “既然没有异议的话,那就让我们换个地方好好谈谈。”


 把哭泣的女孩交还给她的父母,爱的背挺得笔直,和村长一起离开。


 她看到了人群边缘的仙太郎,相比于八年前,那脸上还带着稚嫩与朝气的少年相比,如今的他更像是普普通通的一个村民,与走在自己身边的那些人没有一点区别。


 他似乎也没有认出自己来。


 爱想,在她从仙太郎身边走过时,这人还敬畏的低下了头,不敢与她直视。


 因为这一刻,他们的身份已然从八年前的平等变成了世人眼中的两不相称。


 “阎魔大人?”


 跟在了身后的秘书轻声提醒着爱,“请放心,我们这些天都会小心的看着那孩子,不让她受到其他的伤害。”


 “我知道。”


 为了和从前的自己区分开来,将名字改为了阎魔爱的人点点头,她示意除了秘书外的其他人,可以去村子里面走走,看有没有当地特色的产品能够开发出来。


 有着月辉照耀的地方,会有着幸福的味道。


 她眯着眼看了看曾经住了六年的山上小庙所在的地方,随意的勾起了嘴角,心中那深藏着的始终难以消除的仇恨,在这一刻变成了灰,被那和暖的风吹走,什么都没有留下。


 阎魔爱,与过去的爱和解,再也不会被仇恨蒙住双眼。


 .


 在到了下一个镇子后,爱染和五虎退与前来换班的付丧神叮嘱了两句,重点是吃东西的时候不要避开清彦,不然会惹得审神者不开心。


 小夜左文字的眼中出现了挣扎和迷茫。


 他觉得自己是被耍了,这算什么重要情报,还特意找了个没人的地方小声说。


 “二哥。”


 小夜看向了宗三,“我应该信他们的话吗?”


 “可能是清彦大人他遇到了什么事?”宗三斟酌着说辞,他和弟弟的想法一致,那就是被清彦打击到的爱染和五虎退,正在给他们两个挖坑。


 “那……”小夜踌躇了一下,“那我们还是先进去和清彦大人说一声吧。”


 他有些日子没有见到审神者了,在药研那未经同意给清彦喂血的事出现后,他们这些付丧神和审神者之间的气氛变得异常僵硬,呆在一个屋子都能分出两个世界,这让本就不善言语的小夜甚是为难。


 我要是能说会道就好了。


 小夜在心里叹气,他有时候想要和清彦说上些什么,但都折戟于自己的嘴笨。


 “不要太紧张了。”


 宗三拍着弟弟的肩,主动的向清彦走去——再糟糕的话,还能有之前那样?大不了就把心思收好,彻底回归上下级关系嘛。


 清彦大人说实话是个好相处的上司,没有什么折腾下属的坏毛病,遇到问题了只会自己躲起来一个人生闷气……


 打刀对于这种状态还是挺熟悉的。


 为什么,因为左文字家的大哥江雪就是这样别扭的性格,他那宛如海底针一般的心思,不是常人能够猜出来的。宗三也是托了住在一起的福,才能够准确的摸清江雪都在想些什么。


 比如这次出发前,江雪拿着一枝花在他门口等待了好久,直到宗三出门都还没有把话说出口。


 ——大哥,你这样的付丧神,不愧是遁入空门的好苗子。


 宗三简直能被江雪那锯嘴葫芦一般的表现给气到,你想要让我把花带给清彦大人,开个口就行,何苦这么为难你自己,也在为难我。


 最后还是出了门的宗三原路返回,把被江雪那都要攥蔫巴的花给抽走,用水瓶装起来,准备一会儿送给清彦。


 拎起了花瓶,宗三斜眼看了弟弟一眼,“你再磨蹭下去,我们就该当成清彦大人的面吃午饭了。”


 “我没有……”


 小夜有些不好意思的挪开视线,跟在了兄长的身后,然后就见到了一个全新版本的审神者。


 原来在清彦身上那几乎都要凝成实体的郁卒和戾气消失不见,用个合适又恰当的比喻,那就是审神者仿佛被净化了一般,驱散了身上的黑暗气息。


 小夜:所以……?


 宗三:所以您是偷偷找了个庙去拜拜了吗?


 打刀把花瓶送到了清彦的手边,告诉他这是江雪特意挑出来的开放得最为饱满的一枝,希望他能够喜欢。


 清彦打量着那花瓣掉了近一半,花蕊也蜷缩起来的“饱满”花朵,一言难尽。


 “其实……”小夜弱弱的解释,“其实在刚摘下来的时候,确实和二哥说的一样。”


 只是生命力再顽强的话,也扛不住江雪那大力的攥,能够撑到现在还有着一半的活力,都是他们两人赶路赶得快。


 “清彦大人,您是遇到了什么开心的事吗?”


 在发现清彦的心态有所改变,并且还是朝着正面那边后,宗三大胆的问道:“我看到爱染他们要送那对夫妻去别的地方,难道是和他们有关?”


 “倒不是什么开心的事。”


 清彦微微一笑,正视了自己的黑历史,并且作出了反省,他只是有了这点小改变而已,“那对夫妻只是顺带的而已,重点是他们的女儿。”


 宗三恍然大悟,“没有考虑到您的年龄实在抱歉。”


 一般来说,像清彦这样年龄的男孩,特别还是藤原那种的贵族世家,都会给他安排上几个侍女,然后再订下哪家的贵女,只等挑选好的日子到来后将人娶回来。


 嘴角抽了一下,清彦的扇子冲着宗三的头飞去,“不是你想的那样。”


 “愿闻其详。”


 宗三端正了态度,示意小夜可以跟着一起聊,不要一个人僵在旁边,一副没有见过世面的模样。


 ——二哥,你给我点时间缓缓啊!


 小夜心中对于清彦的印象还停留在那抗拒着付丧神的接近,让他们所有人都离自己远一些的画面里。那个时候的小夜心中有着无穷的恐慌,他总觉得自己与清彦之间的距离格外的长,马上就要看不见对方的身影。


 可现在一看,清彦大人他又变得清晰起来了。


 果然是清彦大人,就是厉害。


 在心里吹了审神者一波后,小夜开始认真的听清彦讲故事——类似于献祭人命还获得未来几年安稳的事情在这个时代并不算少见,那女孩所在的山村还是属于温和的那派。


 想想已经变成了他们月辉商会傀儡的草摩家,只是一个小小的家族,就敢把妖怪扯进来,并且还牵扯到了自己的后代。


 要知道轮回不止,十二生肖会长长久久的投生于草摩家。


 再加上猫妖,那一代就会牵扯到十三个人。


 这才只是一代而已,要是生肖们的寿命短,可能百年内就要轮换上三代,加起来就是近四十条人命。


 为了自己家族的繁荣,毫不犹豫的牺牲掉了他人的性命——平民们只是为了让收成变好,可以顺利的奔向下一年,那知道得更多,对于人命更加漠视的贵族,则是有着更大的图谋。


 “那女孩似乎已经意识到了问题所在。”


 清彦示意宗三把扇子给他捡回来,“她要面对的,是这个时代的共同问题,她所要抗衡的,远比她想象中的更为庞大和难以对付。”


 “但是清彦大人,您愿意给她一个机会。”


 小夜有些欣喜于这样的转变,“您口中的女孩,就是即将在历史中扇动起翅膀的那只小小蝴蝶。”


 她逃离了既死的命运,又找到了人生中的新方向。


 这是一条足够漫长的路,甚至于这一生都走不到尽头——她会把和她有着同样命运的女孩救下,改写着那些死路一条的结局。


 “也许很长一段时间里都看不到有什么具体的变化。”


 露出了一个小小的微笑,小夜为他尚未知晓姓名的女孩送去了祝福,“但总有一天,这轻微扇起的风会变成狂风暴雨,将那些古老的腐朽的事物,彻底摧毁。”


 “是这样没错。”


 清彦笑着点头,“她的眼睛告诉我,她毫不后悔做出这样的选择,所以我让爱染把她送进了月辉商行,能够接触到更多的人,更广阔的世界。”


 到了那时,她就会知道自己该怎么做。


 远大的梦想需要坚实的经济基础,有的时候,不是轻飘飘的一句话就能让那些人主动认错,进而改变。


 足够的利益摆在眼前,纵使还有人坚持着古旧的做法,也有一些渴望着过得更好的人,站在利益的这边。


 用铜臭味遮掩着的纯洁理想,总有一天会绽放出美丽的花朵来。


 “不过唯一可惜的是,那孩子太小了。”


 清彦惋惜的叹气,“她有提出要用血液来当作交换物,感谢我救了她,给了她机会——可她那副营养不良的样子,哪里是能够抽血的人。”


 这份报酬,注定只能在未来收取了。


 “还有一件事要告诉你们。”


 讲完了自己的第一笔投资,清彦换了个正式点的姿势,向宗三和小夜道歉,“最近这些日子让你们担心了。”


 “……您这是说的什么话?”


 宗三不留痕迹的避开,“我们作为臣下的,关心您不是应该的吗?”


 况且您很少让我们费心,我们可都期待着您能够多依赖我们一些,不要事事都坚持着自己去做,显得我们没有一点用……


 “清彦大人,我们也要向您说一声抱歉。”


 小夜很是耿直的说道:“在您离开后,我们有去反思自己错在了什么地方,发现您的生气都是有原因的。”


 宗三移开了视线,他这个弟弟哪里都好,就是这过分诚恳上,偶尔会让他觉得有些好气,但同时又觉得这才是小夜左文字。


 “您一直用着坦诚的态度和我们相处。偶尔做错事时,您也会笑着包容。”


 比如那吃一口就让人怀疑人生的黑暗料理,付丧神自己后来品尝过后,觉得清彦没有直接把盘子扔他们脸上是脾气好到爆炸的最好证明。


 “没有第一时间认错,之后更是犹豫着不敢开口,一次又一次的与您错过。”


 抿了抿嘴,小夜郑重的向清彦说了对不起。


 宗三紧跟其上,他在道歉完后,还给清彦眨眼,拜托他不要为难自家的傻弟弟。


 “那就让这件事过去吧。”


 清彦轻轻的摇了摇头,为自己,也是为付丧神,“把对方看得过于重要时就会患得患失,进而思虑过重不敢言语。”


 付丧神如此,他也是同样。


 在这件事上,大家都有错,没有一个人是无辜的。


 不过想想自己到现在为止才和四位付丧神说开,本丸里还有那么多的刀剑,清彦感到了切实的头疼。


 “所以你们是约定好了每次只出现两位?”


 这样下去什么时候是个头啊。


 “您要是不介意的话,可以在抵达下一城时,将其他人都召集过来。”


 宗三能够体会到清彦的心情,看开和看不开是完全不同的两边,他也希望自家的大哥能够早日走出自闭,不要动不动就对着他的两个弟弟们面无表情一言不发,试图用脑电波交流。


 ……就算大家都是左文字,也没有搭载这么科幻的功能好吗?


 “我想他们一定非常期待与清彦大人您相见。”


 小夜补充道:“如果您现在就想见的话,也没有什么问题。”


 只需要通过月辉商行给博多发上一封信,很快这个消息就会传遍全本丸,到时候就算清彦临时反悔也没有用了。


 “那还是等到之后再说吧。”


 有着两位付丧神在身边守着,对于清彦来说刚刚好,他可不想现在就把一群人叫来,浩浩荡荡的一片。


 这车上有我,车外驾车的人有宗三和小夜,还有车厢上那明晃晃的弯月标识……


 光是这样的配置,就足够吸引目光。


 “好的,清彦大人。”


 小夜乖巧的回答,“还有就是,快到中午了,您要吃饭吗?”


 他的手搭在了腰间的小包上,微微偏过头问清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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