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混吃喝

到达荥阳,意味着接近黄河,渡过黄河后,经过河内,一路北上,等把太行山甩到身后,差不多就到冀州了。和后世缺水的北方不同,这个时候黄河流域气候温暖湿润,诗云渭川千亩竹,可比万户侯。顾名思义,黄河支流渭水生长着大量竹子。

土壤肥沃,加上开阔的平原,使得冀州一带成了天然粮仓。

其实刘意也不是非要去冀州,凭借长公主的身份,加上世家豪族的帮助,刘意也能过得很轻松。

吃穿不愁,自由就要打折了。

那句话怎么说的,救我狗命,无以为报,只能肉偿,谁知道她会不会被这群世家当政治棋子嫁了。

相比之下,一个逃难的公主在某种意义上是安全的,至少不会有那种天天吃白饭,浪费粮食,还是嫁了吧的想法。刘意摸了摸怀里的锦囊,觉得刘辩这小子估计是和朝中哪位大臣串通好了,让她去冀州搬救兵,再回过头姐弟相聚。

也行。

前去传话的骑吏有些慢,等他回来,身后已经跟了一群家仆,领头的中年人匆匆下马,快步走到刘意面前,行了一个大礼。

“郑泰见过长公主。”

刘意被阿史扶下车,小毕趁机给刘意科普,“是前·侍御史,就专门弹劾的那群。”

刘意递来一个眼神,御史?不该待在雒阳吗?小毕咬耳朵,“弃官有段时间了。”

刘意了然,这年头公务员辞职都这么任性?

主仆俩眼神交流几秒,刘意转头,笑语盈盈,“郑御史不必如此。”

这位不过四十的男人一脸认真,纠正刘意的说法,“长公主慎言,我已非食君之禄人。”

行吧,刘意在这方面从来随便得很,改口就改口,反正不妨碍她蹭吃蹭喝,鉴于郑泰的年纪和地位,刘意没法称他郑公,最后干巴巴来一句,“郑泰?”

还不如郑御史来得动听。

前·侍御史露出如释重负的表情,朝刘意做了个手势,“长公主,这边请。”

刘意点点头,一扭头又是敞篷车,差点哭出来。

她以为礼制问题所以皇家马车不加盖,事实告诉刘意,五菱宏光照样不加盖。

得亏刘意所处的时代是东汉,要是再早点,马车等于站票,刘意连哭都没地哭去。

面瘫上了马车,剩余的人一起往郑家出发,相比城外的荒芜,城内倒是繁荣不少。在别人眼里的安居乐业,搁刘意这边就是贫民窟。

刘意看了几眼,好似无意提了一嘴,“方才我在城外见到一群流民……”

阿史的目光紧紧追着刘意,而刘意在看郑泰。

郑泰面露痛惜,“都是些无家可归的可怜人,早先年大旱,加上黄巾之乱,各州动荡,百姓流离失所,泰也是有心无力。”

刘意没有问更多了,慷他人之慨,这不叫圣母,叫圣母婊。

“这怪不得汝。”

此后再无话,边上人这么多,想聊点雒阳八卦都不自在,两人一前一后到了府邸。刘意在郑泰的安排下入住,刘意让小毕他们下去休息,阿史杵在刘意跟前没张口。

刘意被侍女扶起准备沐浴,见阿史还没走,刘意上前拍肩,“早点休息。”

阿史心里有气,说话语气都重了几分,“公主,咱们能救一个是一个……”

刘意终于给了点反应,她打量自家侍女,平日里一声不吭,没想到也是路见不平的。

“这样,你带上剩下的干粮,扛麻袋的活,就让小毕来。”

刘意含笑看着阿史出门,她转头望向侍女,毫不客气使唤人,“要力气大的,给我捶背。”

刘意的到来致使整个郑家都忙起来,马厩多了几匹瘦马,下人鞍前马后,除去一个最尊贵的刘意,其他人也不能轻视,厨房忙着烧水设宴,后院郑泰在和郑亮谈话。

这位老人经历了太多变故,风烛残年的他在面对各种事情时从容不迫,明知郑泰带了一位公主回来,脸上毫无变化。

原先郑泰进来还有些激动,郑亮近乎冷漠的态度,使郑泰清醒了些,跪坐着听郑亮抚琴。

一曲《文王》终了,郑泰才敢出声,“阿父。”

郑亮收回手,“可有所思所想?”

郑泰再拜,“雒阳不安,长公主出逃,恐天子已遭遇不测,天下乱矣。”

残香弥留在空气里,侍女依次候在门外,无人敢咳嗽一声。

郑亮长叹一声,命侍女收走古琴,看向自己这个儿子,事已成定局,接下来就是怎么走的问题。

“你欲如何?”

郑泰道,“愿听阿父教诲。”

实际上郑泰有些心冷,早些时候董卓还未进京,他于何进麾下谋事,时遇十常侍之乱,何进打算召董卓进京,郑泰极力反对,结果被无视。心灰意冷的郑泰弃官归乡,饭还没吃几顿,刘意就来了。

来归来了,郑泰却没太多想法。刘意身份尊贵,偏偏是个女流,能做什么?以刘意之名讨伐董卓吗?

郑亮没有立即给出答复,只道,“若是长公主逃难,自当奉衣食。”

其余的也不再讲了,乱世之中,自身难保,哪还能顾得上一个落魄公主。

刘意不是最重要的,重要的是刘意身后带来的麻烦,汉室公主都狼狈出走了,他们这些世家又该何去何从。

“我已设宴款待,届时还需阿父出席,另外长公主下榻,乃是大事,我欲宴请豪杰……”郑泰欲言又止。

郑亮非常清楚他这个儿子,饥荒旱灾,莫说平民百姓,一些士大夫都时常捉襟见肘,吃一顿饥一顿,郑泰隔三差五设宴,说白了就是在救济他们,开销之大,以致家中数百顷田地都无余粮。

“随你。”

……

刘意洗完澡后倒头就睡,直至傍晚才被人捞起,侍女扶起刘意,替她更衣,摸着干净清爽的布料,刘意舒服伸了个懒腰,“阿史回来了没有?”

侍女道,“未曾见着,长公主,女君已在外等候。”

刘意眨眼,探头往外看了眼,确实有位夫人站在外面,她缩回来和侍女嘀咕,“你帮我看一下,若是阿史哭着回来了,同我说句。”

侍女忍俊不禁,跟着刘意出来,墙下的张氏赶忙上前,揖礼道,“见过长公主,郎君于前院设宴款待长公主,请长公主移驾。”

刘意不觉得有什么问题,她蹭饭多日,下榻的哪家不是盛宴款待,生怕照顾不周。就是这位夫人,紧张过头了,刘意笑起来,“好,劳烦带路。”

等刘意到了前院,她才明白张氏为何紧张,宽阔的台阶上站了整整两排人,齐齐刷刷向刘意行礼。

“见过长公主。”

那些穿儒服的也就算了,剑服,甚至短褐的也有,标准的三教九流,什么人都有。刘意意味深长看去,张氏垂着脑袋,一声不吭。

她说呢,世家的女主人哪个不是见过大场面的,哪会见到她紧张,敢情原因在这。

auzw.com 郑家这是要给她点颜色瞧瞧?

领头的老者被郑泰扶着走出来,“郑亮见过长公主。”

刘意连忙还礼,“郑公不必多聊,万年流落至此,全靠郑公一家接济,万年感激不尽。”

两人拉扯了会,相继入座,刘意扫了眼案桌上的吃食,算好也不算好,比不上一些豪族的奢侈,但足够甩开普通人家,别的不说,至少她还有碗肉。

刘意的便宜老爹刚去世不久,桌上没有备酒水,郑亮拿着白水敬刘意,你来我往,等刘意和郑亮都动筷了,边上的宾客才敢拾筷。

菜肴过半,有宾客大声询问,“长公主尊贵之躯,不居深宫,反倒到荥阳来,这是为何?”

郑泰,“休得无礼。”

刘意没半点尴尬,见人说人话,见鬼说鬼话,现在实话实说,“我得罪了董卓,怕丢了性命,因而出逃。”

提到董卓下头躁动起来,眼神交流,窃窃私语者皆有,郑泰怕场面混乱,主动揽过话语权,“何将军召董卓入京一事我素有听闻,他奉何将军之命清剿十常侍……”

所以说消息的延后性是很要命的。刘意放下筷子,给几个乡下的诉说雒阳最新八卦,“八月宫变起,何将军死于十常侍之手,后董卓进京,因手握重兵,朝中上下无人敢抗衡,董卓不仅手握大权,更对陛下不敬,意欲逼陛下退位。我为陛下姊妹,自当要为陛下分忧。那日宴请董卓,本想除之后快……”

刘意拣了一块烤肉入口,没什么语气,“可惜了……”

郑泰倒吸一口冷气,堂下更是无声,刘意嘴里的烤肉还没咽下,就有人拍案而起,“董卓可恨。”

刘意慢吞吞咽下,对方还没骂几句,转了话头看向刘意,“长公主有勇有谋,实在佩服。”

刘意瞟了一眼,穿着短打,不知道是屠狗的还是个杀猪的。

硬汉都是这种设定吗?屠户出身,身材魁梧,脾气暴躁,但有一颗侠肝义胆的心。

哭诉完自己可怜的身世,底下一群人骂起董卓,闹哄哄的,郑泰不得不再次开口,“眼下长公主打算如何?”

刘意已经想好了,“出发时陛下命我前去冀州,想必冀州定有陛下人手,能替陛下拿下董卓。”

不想郑泰瞠目结舌,“眼下冀州并无州牧。”

“长公主有所不知,先帝在世时曾派王芬治理冀州,此人有不臣之心,事败后自尽,接任的贾琮在不久前逝世,此后冀州刺史空缺,本应派人赴职,只是朝中变动,一直没有补上。”

刘意:哈?

郑泰说完刘意还没做出表情,他爹郑亮发声,“冀州乃富庶之地,陛下派长公主前去,定有深意……”郑亮顿了顿,“不知长公主可否有人选?”

刘意还没反应过来对方是在推销自家儿子,下意识道,“什么人?”

白发老翁笑眯眯的,特别和气,“眼下冀州暂无刺史,长公主若到了冀州,须一人替长公主伸张大义。”

“董卓手握重兵又胁天子,常人难以对抗,若无英雄,盘踞冀州,如小儿持金于闹市,人财两空,倒不如寻一能人,一来方便打理冀州,二来也能助长公主和陛下早日重聚。”

这话刘意乐了,“为何要别人替我左右。”

“行刺董卓是我之意,失败后出逃,衣不裹腹,我认了。”刘意正坐,“是我从天子身边离去,他日自然要回归,区区家事不需郑公操心。至于冀州无人一事……”

刘意反问郑亮,“就不准我自己接手了?”

座下一时躁动,不少人惊讶刘意口出狂言,有儒士喊,“妇人居内,怎可涉政为官。”

刘意笑起来 ,“阁下若是生在高祖时期,料想也是一位大家。”

那人没转过弯来,下意识问,“怎讲?”

刘意轻声细语,“成日写檄文讨伐吕后,可不是成大家了。怎么,还要谦虚自己文采不好,那也太惨了,都是儒士了,经学竟然没看过几本。”

角落里传来几声闷笑,最嚣张的当属刚才那位养猪大户。

儒士脸上青白交加,霍地站起,“女子难养也,我今日算是见识到了。”

刘意毫不留情,“君子不虚行,看来你也做不到,既不是君子,又非女子,你是小人吗?”

骂又骂不过,身份还矮一截。最后对方高昂着头,摆出一副不屑与你等俗人交流的模样,既潇洒,又落魄走了。

郑泰出声挽留喊不住人,等走了刺头,刘意转头继续和郑亮谈话,“还要谈下去?”

老者眼中迸出不属于这个年纪的光彩,刘意发难后他非但没有露出歉意,反倒步步紧逼,“冀州无兵却粮草充足,长公主要如何起兵?”

刘意是听出这老头过来套话了,她提醒郑亮,“郑公,再问下去可就不妥了。”

郑亮,“有何不妥?”

刘意,“我要狮子大开口。”

郑亮神色不变,“长公主要什么?”

刘意不假思索,“我要菽黍,陈年也好,新年也罢,越多越好,糟糠也要。”

大豆和黄米,这些只有穷苦人家才吃的东西,纵使现在郑家无余粮,郑泰决不会拿出这些东西招待客人,更何况糟糠……

郑泰恍然大悟,“长公主是想接济流民。”

郑亮哈哈大笑,越看刘意越满意,当即一口答应下来,“行,无论长公主说多少,我郑氏都愿救助流民。”

他人纷纷称赞刘意,刘意干咳几声,意外露出一点少女羞涩,“不必夸我,说白了我也是空手套白狼,要谢就谢郑公。”

甲方都开口了,刘意自然要哄老人家开心。“冀州无兵但有粮草,可与他州互通有无,先借兵保障自身安全,一面借兵一面招人,游侠有长处,可为奇袭,流民原本是农民,可招来两用,闲时种地,战时换甲,再来逃兵,上过战场知晓军事……”

郑泰摇首,“逃兵不可用。”

刘意笑回,“但你不能否认这三者中只有他们上过战场,战场上的瞬息万变只有他们最清楚。”

讲到后来刘意已经口燥唇干,她喝了口水,准备继续往下去讲去,郑亮却打断她的话。

郑亮提醒刘意,“今日天色已晚,长公主舟车劳顿,还请早日歇息。”

刘意眨了眨眼,意识到周遭人的目光过于热切,顿时了悟,又扮起小女儿态,娇滴滴和郑亮说了句告辞。

刘意走后宾客三三两两离去,外头时不时传来几句讨论,高声阔谈皆是刘意,郑泰扶着郑亮站起,郑亮坐了太久,身体僵硬,腿脚已不能动了,好半天才站起,发出一句感叹,“我已老矣。”

郑泰急忙道,“阿父……”

郑亮摆手,在郑泰的搀扶下来回走动,心中起伏万千,看着孝顺的儿子,郑亮忽然问,“公业,你有什么打算?”

“我怕是不能活着见到天子重迎九鼎的那天,你不一样,公业,郑家的将来在你手上。”

郑泰默然,侍女挑亮烛花,郑泰脸上又亮了几分,眼中蒙上一层雾,看不清未来,“阿父,我不知道,长公主是有大能,可她终为女流,他年朝堂之上,是否又会出现一个吕后?”

“常言道盛极而衰,吕后在时吕氏权倾富贵,吕后逝世,吕氏一族灰飞烟灭。纵我有心不求名利,又能保证族中他人想法。居中庸之道方能走远,况且纸上谈兵侃侃而谈者无数,真能成大事又有几人?泰欲助长公主,但不愿倾囊。”

郑亮捻须,“那就挑个人,护送长公主去冀州。”

“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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