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0章

 熊熊燃烧的火焰挡不住常仪, 扑面而来的恶意也不能。常仪平静的走入金色的火海，看见了一个梦。


 什么是恶？损人利己？贪得无厌？为非作歹？不，真正的恶, 大约是看不见善吧。


 在那个扭曲的梦境里，所有的存在，都是恶的。帝俊是野心勃勃，贪婪狂妄, 羲和是自私自利冷酷无情，常仪是贪生怕死，忘恩负义，妖族是狗仗人势, 是尾大不掉的拖累，废物！


 纯然的恶太累, 太苦, 那个恶念满满的梦中，还有一丝善的寄托。稚子无辜，善被寄托在两个孩子身上——唯一幸存的金乌太子煜焯，以及东皇太一臆想中自己的孩子, 晗光。他们生活在桃源中，在恶的包围下，不理外物，怡然自得。


 煜焯姑且不提，晗光？——常仪冷笑一声，道:“好一出精彩的炮灰逆袭大戏！”最烂俗的狗血都不肯用这种套路了。


 从那一片活该中, 拎出最绚烂的一团，常仪唇角微勾，慢条斯理的说:“你心中有万般思绪，日后再一一述说吧。”言罢，把那一团干脆利落的塞入东皇钟里。


 失去了源头，火焰暗淡了许多。太阳真火本就不是凡间之物。相信过不了多久，这里的火焰就会完全熄灭。被火焰灼烧了无数载，又失去了支撑的山洞，大约会坍塌吧。曾经的痕迹被掩埋，没有人知晓，一个古老的灵魂，在这里，遗落了一个梦。


 煜婥在山洞外等待。常仪出来时，她正一脸踟蹰，似乎想进去一探究竟，又心怀顾忌，不敢轻举妄动。见常仪出来，她松了一口气，问道:“怎么样？方才……里面似乎有些动静。”


 “一切安好。”常仪答道。


 “那里面……”煜婥看了一眼幽深的山洞，迟疑的说。


 “本就不是凡间之物，凡尘自然是留不住的。”常仪说。


 煜婥张了张嘴，终是一叹，道:“如此，也好。”


 按理说，找到那一团遗落的太阳真火，常仪和煜婥就该拆伙了。煜婥赖在常仪身边不肯走。常仪呢，难得的进入了倦怠期，什么都不想做，更不急着回天庭。


 找麻烦的家伙从来不会少。原来的那些，为了极品炉鼎，现在这些呢，为了功法，法宝，以及“应该”落入冰魔女手中战利品。杀人之后扒尸体是修真界的常态，不怪他们如此推测。实际上呢，常仪从来都是做完冰雕直接走人的。


 煜婥十二分的不赞成常仪冷酷的手段。她不能阻止某些人作死，也不能让常仪忍气吞声，放过冒犯她的家伙。煜婥只得抢在常仪前面出手。


 不止一次，常仪看着煜婥将或道貌盎然，或猥琐下流的修士打个半死，义正辞严的细数他们的罪责。失败者大多摆出虚心受教的模样，跪地求饶的也不少，还有那么几个，或宁死不屈，或挑拨离间，或叫嚣谩骂，或伺机偷袭。煜婥熟悉这套路。她失望的，毫不留情的，手起刀落，收割了他们的性命。


 又一次，煜婥干掉了伺机偷袭的修士。对方的手段十分刁钻，煜婥颇费了一番气力。常仪看着费力不讨好的女修，问道:“你这样有什么意义呢？”


 “他们不会悔改，宽恕是慷他人之慨，我没有资格，但是，”煜婥坚定的说，“他们不应该死于一次失败的弱肉强食。他们应该知道，为何而死。”


 “宣判，而后处决，你要审判他们吗？”常仪眉梢一挑，道。


 煜婥愣了一瞬，又思索了一会儿，点点头，道:“对，审判！”


 “凭什么？”常仪饶有兴致的问道。


 “或许我真的没有资格，有资格审判一个的，唯有法律！我，我的意思是官府。可是修真界没有官府。”煜婥微微皱着眉头，“这里的修士，从小受着那样的教育，似乎没有什么不对。但是，那是野兽的行径，作为人，不应该这样。应该有什么告诉他们，什么是对，什么是错。”


 常仪目光中划过一丝了然。她说:“你想建立一套法则？历朝历代的律法各有不同，修士与普通人，更是天差地别，你又怎么知道，你的法则，就是正确的？你怎么敢保证，你的一意孤行，不是另一种弱肉强食？”


 “是对是错，总要试过才知道！”煜婥毫不犹豫的回答。


 “你做不到。”常仪凉凉的说，“做到你说的那些，需要力量，或者说，修为。当你拥有那样的修为，你已经不在这里了。”想让这群信奉丛林法则的修真者听话，需要绝对的力量。只有仙人，才能碾压整个修真界，令那些个桀骜不驯的老不死俯首称臣。跨过了人与仙的界限，就得去另一个世界，又怎么改变这个世界呢？


 煜焯皱着眉头想了一会儿，看向常仪，道:“你是怎么做到的？我猜你已经是仙人了。”她狡黠的笑了，“通常别人这么说话的时候，就是已经有了主意，要开条件。”


 常仪轻轻摇了摇头。以绝对的力量，打破小世界的壁垒不是个仙道初成的小仙能办到的。更何况，她是太阴星君，有月亮的世界不会拒绝她。


 煜婥叹了口气，站起身，整理衣襟，郑重其事的走到常仪面前，恭恭敬敬的稽首，道:“请前辈教我。”


 常仪但笑不语。


 煜婥也不强求，她直起身子，元气满满的说:“烈女怕缠娘，我总能让你同意的。请前辈尽情的考验我吧！”


 常仪给了她一个看智障的眼神。


 接下来的几天，煜婥果然殷勤了许多，小心翼翼的讨好，不会让人轻鄙厌烦。常仪当然是不吃这套的。想要讨好嫦娥仙子的，能从南天门排到北海去，她岂会被煜婥这点儿小伎俩打动？


 很快，煜婥发现她的讨好不起作用。她毫不犹豫的换了方式。如果说，之前她是小意温柔的解语花，这回，她成了乐观向上的元气少女。她已经发现，常仪对修真界的了解少得可怜。她开始介绍修真界——光明美好的那一面。从天材地宝到风土人情，再到奇伟风光，那么大的修真界，总有话题可说。当然，她不会忘记打探常仪的喜好，来历。不经意间提起一句半句，不会引起警惕，更不会叫人厌恶。


 常仪:好像有人在攻略我。


 “有没有哪个地方的人们，特别快乐，或是，把情情爱爱看得比什么都重要？”毫无征兆的，常仪问道。前几天是月圆之夜，常仪借着太阴星力最盛之时，算了一卦。本只是算着玩的，没想到竟真的叫她算出了——太一还有一片元神遗落在这个世界。七情之中，“乐”和“爱”不知所踪。他们所在的地方，总会很特别。


 煜婥脸色一变，道:“你要去忘忧城？！”


 “看来是个很特别的地方。”常仪勾起唇角，道。


 煜婥十分抗拒去忘忧城，即使常仪答应，教她以仙人之身，留在修真界的方法，她也不肯。


 “不是我贪得无厌，待价而沽，真的是，那里太可怕了。”煜婥摇着头，一副受了欺负的小媳妇样。


 常仪挑起眉梢，等待她的解释。当然，当了那么久的神仙，总有些见不得光的手法，不过，除非万不得已，常仪不想那么做。


 “忘忧城是……”煜婥停顿了一瞬，“是一个让人忘记忧愁的地方。”


 “忘记忧愁，不好吗？”常仪说。


 “不，那里只有欢笑，没有哭泣，没有痛苦，没有愤怒。有人死去，他的亲朋好友不会悲戚，不会遗憾，不会怀念，就好像那个人从来不存在。欢笑充填着每一张脸，好像诡异的面具。”煜婥不禁打了个寒颤，“去了那里的人，再也舍不得离开，即使外面有海誓山盟的恋人，无法舍弃的雄图霸业。那是一个无可破解的牢笼，抵达那里的人，心甘情愿的被囚禁。”


 常仪倏尔一笑，道:“那里就是我要寻找的地方。”


 煜婥愕然的瞪大眼睛，心中闪过一道灵光，惊道:“就像极恶谷？和那位异族的前辈有关。”


 常仪轻轻点了点头。


 “你一直在找他的……”煜婥忽然意识到，“遗迹”这个词很不友好，她含糊过去，小心翼翼又带着点儿好奇的说，“你们感情很好吧？什么关系啊？”


 “故人。”常仪答道。很多时候，常仪不知道如何定义和太一的关系。她在他身上，寄托了太多的东西。当日的分别又太匆忙，太多的话，还不曾说出口。或许他们之间真的有什么吧。那已经是太久以前的事情了。爱情的保鲜期有多长？凡人不到三年，神仙呢？在听了他那么多见不得人的“心里话”之后，常仪已经不记得当年的心情了。坚持寻找，大约只是习惯，缺少放弃的理由。漫长的光阴之后，只有漆吴山中的金色火焰耀眼如初。


 煜婥等了一会儿，见常仪不肯吐露更多，知道她是不会说了。她叹了口气，小声抱怨道:“一会儿高兴，一会儿作恶的，不会是个精分吧……”


 常仪:……说得好有道理，我竟无言反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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