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8.清河城下

 打开角落里一个表面落满灰尘的木箱，赵恪从里面找到了一盏油灯。


 他用衣服擦了擦油灯上的灰尘，倒入灯油后点燃了它，随即把它放在了福安公主面前的桌案上。


 福安公主正打量着屋内的环境，似乎很有兴趣的样子。只是屋中陈设实在简陋，很快便被她看了个遍，于是她只好把眼睛挪到了背对自己点着火盆的赵恪身上。


 此时的赵恪正蹲在那里，专心致志地打着火石。从福安公主的角度看，他的后背上有些灰尘，隐隐约约地像是一条条木板的样子。


 公主一直都知道，赵恪很高，却没想到他蹲着时竟能和自己坐着高度相仿。


 一块玉佩正在他的腰间悬挂着，正是之前公主为了感谢他的救命之恩而赏赐他的那一枚。


 从这点看，倒还是个长情的。


 公主唇边有了一抹笑意，而赵恪也终于点燃了火盆，低着头把它摆到了公主身边。


 这间四面透风的屋子里终于有了些暖气，火盆和灯火也用橘红色的光驱走了黑暗。


 “这屋子破成这样，怎么没有找人前来修缮？”公主竟然率先开了口，语气里有一丝说不清道不明的意味。


 “属下……咳咳，我还没来得及去。”赵恪局促地并拢双腿坐在公主对面，他始终没有忘记，面前这个娇滴滴的小姑娘拥有着何其尊贵的身份。


 对此他并不畏惧，但比起虚无缥缈的自尊心还是更不想惹上麻烦。而且他很好奇，公主深夜独自来访究竟所为何事？


 一个食盒被摆放在了两人面前的桌案上，公主揭开了它，几样热气腾腾的小菜被摆在了食盒里。


 “吃吧。”


 于是赵恪真的吃了起来。他原本还不觉得饿，之所以拿起筷子也只是不想浪费公主的一片心意。


 但当第一箸入口时，他便忍不住食指大动，风卷残云一般把满满一食盒饭菜吃了个精光。


 在此期间，公主一直笑吟吟望着他，不曾开口说过话。


 赵恪吃饱过后，一壶尚且温热的酒又被公主推了过来。


 “殿下……”


 “何事？”


 “很好吃……谢谢。”赵恪不知说些什么好，最后只能直白地说出了这个俗气的叠词。


 不知不觉间，赵恪已经欠了公主许多。


 最开始的时候，他很抵触兴总管给侍卫们上课时，频频说出的家奴二字，连带着对公主也有些不满。


 只是确实是公主府将他养大，给他提供了一间遮风避雨的房舍，也给了痛失双亲的他一个寄宿心灵的地方。


 或许还称不上家，但是至少在公主府，赵恪不会担心有人偷袭自己，所以每晚都睡得很香。


 后来又发生了许多事，赵恪终于意识到，自己的身上已经不知不觉间打下了福安公主的烙印。


 他仍不觉得自己该向一个尚未及笄的小姑娘献上忠诚，这对于接受了现代教育的他来说过于荒谬。


 但至少，他会竭尽所能地回报这份恩情，但绝不会像其他侍卫那样拼上性命。


 因为他还有事情没做完。或许将来有一天北戎平定之后，赵恪会回到公主府，心甘情愿地低下头颅任她驱使。


 但现在还不行。


 此时此刻，他很感动，但这份感动明早就会被深深藏在心底，只有未来才会破芽出土。


 对不起，殿下。赵恪在心里默默说道，若是将来有一天要背叛你才能复仇，或许我…………

 


 对不起，殿下。赵恪在心里默默说道，若是将来有一天要背叛你才能复仇，或许我……


 坐在那里的福安公主却笑了。


 赵恪抬起头，第一次认认真真地直视着公主的双眸。


 她的面容艳丽无比，一双凤眼媚意天成，却又凛然生威，一头青丝梳成华髻，繁丽雍容，令人望着便不敢冒犯。


 此时此刻，那双凤眼笑得微微眯着，独属于少女的娇嫩肌肤哪怕是在昏暗的火光下也白皙无比，娇小的鼻子微微收缩，薄薄的樱唇些许上扬，弯出一道月牙般的圆弧。


 真好看。赵恪不敢多看，只怕自己起了什么不该有的心思，孤男寡女相处时再犯下什么九族团聚的罪过。


 他本就问心有愧，此时心跳更是加快了些许，手指紧紧抓住了自己的衣角，用力揉搓着，以此来平复心中泛起的阵阵涟漪。


 倒是福安公主眉梢眼角，尽是春意，脸颊上还有些浮红。


 “殿下为何发笑？”赵恪闷头问道。福安公主也不搭答话，只是自顾自地自己动手收拾起了食盒来。


 赵恪想要帮忙，只是又担心自己碰到她，所以收回了自己的手，低着头研究着自己的裤子来。


 他忽然想起，自己睡觉的床还没有收拾过，一定满是尘土。


 行军时，他也经常和同袍们席地而卧，并不觉得肮脏。但是此时，些许隔着衣服的灰尘竟然让他觉得后背有些发痒，很想伸手拍打两下。


 食盒重新被放在地上之后，两人又都沉默了起来。


 只是这种沉默并不尴尬，反而有股轻快在里面。赵恪并非是那种十分敏锐之人，但他却隐隐读懂了公主的心思。


 或许她和自己一样，只觉得孤苦无依，不想独自一人待着吧。赵恪想到前世那些描写宫廷争斗的小说，也许看起来风光无限的福安公主也没有那么自由。


 只是她已经比大多数人强了太多了。赵恪暗自叹息，在这个封建社会，身为皇家女，除了生死外的其余事便都不由自己掌控。


 将来此时这个巧笑倩兮的福安公主最好的结局便是在天福帝的指婚下遇到了一位能和她举案齐眉的如意郎君，赵恪在心里想着，希望福安公主将来的驸马沉稳些，不要做出些天怒人怨的事情。


 要不然，出身于公主府的自己肯定也会被波及。


 赵恪心里的念头无比冷血，他其实知道，自己此时对公主有微微心动。


 但他现在心里只有满满的仇恨，并无其它感情的位置。


 恪，恭谨也。


 小心谨慎，只守本心。


 其它之事，只能等未来才见分晓。


 不知何时，天边已经蒙蒙亮。一缕阳光穿过破损的窗户，打在了赵恪脸上，惊醒了沉思中的他。


 坐在赵恪对面的公主正托着脸看着他，眼神澄澈，眉间却有淡淡忧愁。


 赵恪嘴唇微启又合，只觉得一股气闷塞心间久久不能散去，鬼使神差地说出一句：


 “只愿仍为殿下心腹，时常能为殿下分忧。”


 “分忧吗？”公主站起了身，俯视着赵恪，与抬起头的他四目相对。


 “只愿……”


 后面的话语细如蚊呐，赵恪却听不清。只是她已经推开木门离去了，只剩赵恪独自一人。


 他望着门外那道渐渐远去的背影，一时间忘了回头。


 北方有佳人，绝世而独立。……

 


 北方有佳人，绝世而独立。


 翩翩入人眼，悄悄飞离去。



 本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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